文/成英姝 轉載自蔡明亮日記
昨天跟蔡導聊,坎城之前小聊過,《臉》的試片後也聊過,所以這次原本也已經想過要談什麼(因為這次是有雜誌做紀錄,不是私下聊天),約略就鎖定在這部電影創作的過程,以及導演對自己的電影和觀眾的關係的看法。
但是一開口的瞬間,就突然很不想受約束,任性的想跑野馬覺得那樣才痛快,對做紀錄的人來說有點辛苦,不過後來還是盡量有些集中的話題。
對我來說《臉》不是一部特別怪的電影,因為它本來非意圖「搞怪」而作怪,它不過是有它自身的美學敘事(的姿態和方法)罷了,因此,蔡導一直很強烈地意識《臉》會面臨的兩極化反應,我不是很有感覺,主觀地說,我覺得這是一部很「親切」的電影,這麼說可能有些誇張,但我是認真這麼覺得,它很意象,也很美麗,它的畫面營造雖然極簡但是精緻,所以它提供的自由感受空間是很大的。
一直以來我都很介意一件事,就是為何世人那麼硬是受框架的約束?我年輕的時候是相信人沒有自由的,因為人的思考、情感、動作都是價值觀的產物,而如果那個價值觀是外在的,你不認同,還可以與之戰鬥,就算受壓迫,就算艱險,就算是唐吉柯德,起碼那是清楚的,但更可怕的是內在價值觀的約束,你根本不自覺,要麼無奈絕望憤怒,要麼連自己是不自由的都不知道。
但是我到了這個年紀,卻發現要不要受侷限,是可以改變的事。因此,對於死守框架的人,我總覺得…怎麼說呢?難以用一句話形容,大抵是,明明有一隻象,為何你硬要只在原地抓著一根繩子似的尾巴。我喜歡很會說故事的電影,但我也很喜歡完全沒有故事的電影,有時候什麼都沒有大家都睡著影評人罵臭頭的電影,我覺得有意思得要死,我不會說這樣是藝術那樣不是藝術,看電影是過癮的事,框架自己很愚蠢(可是很多自認「會看電影」的人,事實上,大部分作各種藝術評論的人,都以框架自己為自豪,認為那樣叫做專業叫做內行)。當然,也可能大家都喜歡的電影我覺得是零分,這也是我的自由。
我看電影的喜好範圍是很大的,所以我其實很怕人家跑來跟我說某某電影「就是你會喜歡的那一種」我心想你又知道了。
此外,我認為「好」的電影未必我「喜歡」,同樣的把「不喜歡」跟「壞」劃上等號我覺得很沒道理。另外還有「值得玩味」跟「感動」,都是很不一樣的體會。手法和創意極佳,但是觀點我不同意,也有這樣的。
創作在各種情勢下必須考慮外在,好比說電影這種東西是高成本的,你不能對市場問題視而不見,但創作這件事永遠有它的純粹性在,否則就不能稱為創作。我記得當年看《愛情萬歲》,看完非常興奮,對我而言,別的創作者弄出「啊,這個有意思了」的作品,會讓我很快樂,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,創作是有挑戰性的,是很棒的一種存在方式。我不想在這裡說「喔《臉》這部電影超好」因為那樣講就剝奪了看的人,因為你可能會被預設了,你可能就會在看的時候用這個標準去評價,但是我認為不應該如此去評價。雖然《臉》有很多地方是值得給它高分的,但我寧願你用更自由的無成見的,完全放縱自己從每個影像去擷取的態度走進戲院。
我喜歡大雪吹在小康臉上的一幕,珍妮摩露三人的晚宴不消說任何人都會覺得絕妙,陸弈靜鬼魂和女製作人那幕也非常有意思,七紗舞不用說了,視覺聽覺意象都強烈而豐富,小康在下水道那場戲攝影機的影子推軌在牆面上…等等,認真要數可能結果就把整部電影從頭數到尾了。
想到二十多歲時看安東尼奧尼,一點都沒想「我要懂什麼」,但覺得那實在迷人。一個特寫鏡頭的力量,或者一個長鏡頭幽深的氛圍,沒有任何「電影理論」式的分析,就是最純粹的一個「普通觀眾」最直接而本能的感受,覺得那真美妙。我從來不覺得我要換兩種姿態去看「商業電影」或「藝術電影」,我在乎能感受什麼。
《臉》有點蔡明亮半自傳的呈現,但愛電影的人一定會有各種形式的「電影即人生寓言」的詮釋,沒有解讀的標準答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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